姐姐是爱你的

  劳模会一结束,吕斌就回到了宿舍。他把荣誉证书往桌上一丢,躺在床上,望着墙上姐姐的遗像发呆。刚才,是怎么走上领奖台的,领导讲了些什么?他心里空落落的,怎么也想不起来,当时满脑子装的是姐姐。  

  他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姐姐的笑声,笑得像一朵花:“你能当上劳模,我很高兴!”他环顾四周,眼睛一下子模糊了,扑在被褥上大喊:“姐姐......姐姐......”双手把被褥揉成了一团。

  窗外下起了大雨,雨水打在玻璃上蜿蜒而下,象一行行泪水。

  妈患肝腹水死的第二年,也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。爸靠在床上咳嗽不止,姐姐连忙去拿纸巾,吕斌赶紧给爸捶背。爸悠然长叹了一声,把姐弟俩搂在怀里,一边老泪纵横,一边摸着他们的头,一边对姐姐说:“芳儿,爸要走了,这个家和弟弟就交给你了。你要想办法让弟弟再复读一年,帮他考上大学,了结你妈妈的心愿。我对不起你们,也对不起你妈!”姐姐哽咽着说:“爸,你放心,我一定帮弟弟考上大学。”

  吕斌发觉爸爸讲话的神态不同往常,好象什么病也没有发生过。他说:“爸爸,你好了。你的脸色跟以前一样,你不是好了吗?你不会死的。”爸爸苦笑一声:“孩子,你不懂,这叫回光返照。”说完,他咯出了一口污血,就再也没有醒。从此,“回光返照”这几个字就烙印般留在了吕斌的脑海里。

  第二天清早,村组长吕成山大伯,派几个长辈和青年后生把吕斌的爸安葬了。晚上,吕斌对他姐说:“爸爸走了,我也不想上学了,我不想考大学了。回来帮你种田,好不?”“不!你要读书,你不考上大学就对不起爸妈!”她哭了。吕斌说:“我读书一年得几百块,再说家里还有责任田要人种,你一个女人怎么办啊?”“这些都不要你管,你只用心读书好了。”

  从此吕斌一心扑在学习上,姐姐一心操持家务,她边起早摸黑种田,边养殖蘑菇、豆芽搞些家庭副业。大概是生活的负荷过重,姐姐经常昏倒。吕斌于心不忍,更加专心学习,没料到高考的结果还是因仅差2分而名落孙山。他怎么也不想再复读,姐姐也总算想通了,她说:“看来咱没有那个读大学的命,还是回来跟我学兴豆芽吧!”她兴豆芽的技术是镇上最好的。她的豆芽又白又嫩,又肥,买卖公平,从不短斤少两,深得人们的信任,因此有人送给了她一个雅号叫“豆芽姑娘”。

  吕斌很快掌握了兴豆芽的技术,他专管培育,姐姐负责销售。一年后的一个大雪天,姐姐装好了豆芽,等挑到镇上时,雪慢慢停了,人们才陆续走进了市场。站了两个小时了,她的豆芽无人问津。她冻得发抖,不住地往巴掌中呵着热气。这时一个穿皮夹克,长得肥头大耳中年男子推着一辆自行车走到她的面前,一把抓起豆芽,看了一眼,说:“不错,多少钱一斤?”“四毛。”“能不能给我送三十斤到我的宿舍里?”“你要那么多?吃不完会放坏的。”“这你莫管。送不送?如果送,我不会让你吃亏,一斤另外给你五分钱的路费。”“好!走吧。”

  她挑着豆芽,跟在那个男人的后面,穿过了几个巷子,那个男人说:“到了。”一走进这个家门,一看到屋里的豪华气派,她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一般的人家。她一放下担子,就为那个男人称了三十斤。“一拾三元五毛,请付钱吧。”那个男人说:“莫慌,这冷的天进来暖和一下吧,我这屋里有空调,挺暖和的。”“不用了,我还要赶回家呢。”男人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百元的票子,递给她,她一看没有零钱找,就说:“我找不开,请你给零钱吧。”“我从来不用零钱,找不开就不用找了!”“这不行。”“什么行不行?本镇有名的“豆芽姑娘”肯光临寒舍,我是三生有幸。本人也是响当当的人物,本县劳动局局长,姓何,名义,人称何局长,听说过吧?如果你能知趣一点,我能让脱胎换骨,安排到哪个单位去,那不是吹牛啊?”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胸前,又接着说:“到时候,你的这两座大山就更加风景秀丽了。”

  她杏眼圆睁,脸气得铁青,开门就往外走。何义一把把她拉回:“怎么样,钱也不想要了?”他就势把满脸胡荐的脸贴在她的脸上,她“啪”的一声搧了他一耳光。他抓住她的头发,往地上一按,一把把她抱起来,往床上一丢:“老子是瞧得起你,莫不失抬举!”

  一只小兔子根本不是一头饿狼的对手!

  她蓬头垢面,目光呆滞。窗外的雪又在飘落,她的泪在无声的流淌,心里也在默默地流血。

  “不要想不开,女人嘛,一辈子总是要嫁人的,有什么了不起的。”何义说。“啪”的一声,一沓钞票丢在了她的面前。她抓起来,撕得稀烂,他楞住了:“竟然有不喜欢钱的人?”她穿好衣服,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这个畜牲,我要告你!”“别发那大的火,你好好想想,告了我,你又有什么好处?你以后还怎么见人?你卖豆芽一年能卖几多钱啊?”

  她指着他的鼻尖说:“我泼了是一碗水,你泼了是一碗油,我不信告不倒你。”何义听了若有所思,论为人,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国家干部,只不过贪点色。就是那天偶然买了一次她的豆芽就对她恋恋不忘,耿耿于怀,茶饭索然无味。他发誓,哪怕是丢了乌纱帽,挨枪子也要得到她。他的目的虽然达到了,但这事一抖出来岂不误了自己的前程?今后的好日子还长远,看来不能马虎。他满脸堆笑地对她说:“你只要对今天的事保持沉默,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,是要钱,还是......?不论哪一头都比你站马路强吧?”

  她一声不响,她起了爸爸临死前的嘱托,更加伤心。何义又重新掏出一沓“大团结”塞进了她的衣袋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回家的,只听弟弟对她讲:“姐姐,怎么现在才回家呀?快进屋暖和吧。”他见姐姐的神色不对,便说:“姐姐,你怎么啦?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?”她摇了摇头:“不是的。”她捧起弟弟的脸,哽咽着说:“你还想读书吗?”“我不想书。”“想不想当工人?”“想啊,能当个工人当然好。”姐姐会让你当上一个工人的。”

  吕斌想:咱们一没钱,二没关系,她怎么帮我?他说:“姐姐不要说梦话了,我们这样过不是很好吗?”“不是梦话,姐姐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。”

  第二天清早,她挑着豆芽到镇上去,她没有到集贸市场,径直走到了县委大院的宿舍区,走到了何义的家门。何义正跷起二郞腿在欣赏《王婆骂街》的录相,一见她便喜出望外:“欢迎,欢迎!好哇,想通了?正好今天我的夫人不在家,有你......”“我不打算告你,但是,我有一个弟弟,我要你给她找一个好点的工作.....”他迫不及待地说:“容易,容易啊。那你怎么谢我?”“随你怎么样。”他急不可待地想把她搂在怀里,她推开了他:“别慌啊,几时事情能办好?”“这个月总可以吧?”市政办差一个工作人员,只要我跟他们主任打个招呼就行。一切手续都包在我手上。我可划不来哟,不说帮人找工作,就是弄一个商品粮的户口,你晓得能弄多少钱?至少两万多块!两万多块呀,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不到四十块钱,你算算要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个数?”“只要你把我弟弟的事情办好,我活着是你的人,死了是你的鬼。”何义“哈哈”一笑:“痛快”。

  阳春三月,天气渐渐形形开始暖和了,生产豆芽再不需要加温,生产周期也缩短了,产量比冬天高。姐姐一天要往镇上跑二趟。这天,吕斌刚刚把饭菜做好,姐姐就挑着菜蒌回家了。她一进门就对吕斌说:“弟弟,我给你弄来了一张招工表,你把它填好,明天我送你上班报到吧!”“姐姐,你怎么弄到的?”“你什么也不要问,问我也不会告诉你。妈妈是个民办教师,总希望你将来能考上大学。如今你上不了大学,当个工人也可以啊。靠这点责任田是不行的。工人生产一个螺钉要换几斤稻谷,农民生产一斤粮食值不了几角钱。”


这个晚上显得特别长,姐弟俩谈到深夜。天一亮,姐姐帮弟弟准备行李,吃了早饭就送吕斌上路了。这松、这竹、这水......他流下了泪。他对她说:“姐姐,你加回去吧!”她站住了,又嘱咐道:“弟弟,到了单位,你要好自为之,那是政府机关,你也好歹是个高中生了,人要放精明些,做事不要怕吃亏。咱们这个工作来得不容易,你要记住姐姐的话,要自己照顾自己,珍惜自己。不要忘了姐姐啊?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......”她哭了,他也哭了,姐弟相拥而哭。“姐姐不要瞎说,我们怎么会不见面呢?休假的时候我会回家看你的,帮你兴豆芽,帮你联系要豆芽的单位。”

那个星期天,他回了到家里,发觉姐姐已经去世了半个多月,尸体发出了腐臭味,尸体旁流出了尸水。姐姐的身边留下了半瓶农药,那个破方桌上有一封遗书。姐姐的遗书写得非常简单:“弟弟:我走了,你要好好活下去!不要怪姐姐,姐姐是爱你的。”他当时没有哭,怎么也哭不出来。他一个人也是这样坐着,一直坐到了天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