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点，我突然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惊醒，那是妈妈在用勺子敲击茶杯的声音。我跟妈妈事先约定，如果晚上要叫我，就用勺子敲击茶杯，我就会过去看她。因为妈妈已经病得没有力气说话了。我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，走进妈妈的房间，见她咳嗽不止，腰弓得象虾米，双手把床单揉成了一团。我连忙给她倒了一杯开水，然后扶她坐起来，背靠床头。我把开水端给她，她却连连摆手：“我不想喝，放在桌子上，我有话跟你说.....”
我的心顿时惶惶不安，马上意识到妈妈要说什么。望着妈妈瘦骨嶙峋，气若游丝的样子，我想起了那句“春蚕到死丝方尽，焟烛成灰泪始干”的古诗。心里在隐隐作痛，但没有让眼泪流出来。
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：“我不行了，真舍不得离开你。你们姐弟三人，就你最有孝心。我病了二个多月，你帮我吃药打针，半夜三更端茶倒水，拖累了你呀儿啊！我死得着，已经七八十岁的人了，有什么死不了的？只是你的孩子太小了，要是我能够多活两年，还能帮你把孩子看大一点......。”妈妈哽咽着说。
我说：“妈妈，你不要想得太多了，你会好起来的，等你好了之后，我用三轮车把你送到街上去看楚剧，看新建的黄陂二桥，还有黄陂铁路桥。”
妈妈苦笑了一下，轻轻地摇头：“不要哄我了，我好不了。人到了这个年纪，就象是一根放在露天地里的木头，都朽了。不要再给我打针吃药了，没有用的。”
妈妈说着，很吃力地从被褥下取出一个小布包，颤抖着干柴般的双手，把布包一层层打开，里面露出了几张面值100元的人民币。妈妈说：“这些钱给你......”我不接妈妈的钱，我知道这些钱是妈妈平时辛苦积攒的。有的是她在路上看见了破烂，就顺便捡回来卖的钱，有的是逢年过节亲友们孝敬她的钱。我说：“你留着，等病好了再用。”妈妈说：“你拿着，我再没有机会用钱了。为了给我治病，你借了别人的钱，以后好还人家。你哥，你姐都打听过我有没有钱，我都说没有。你比他们混得差些，也从来也没有问过我有没有钱......，你的心好，将来会有好报的。”我偷偷地擦干了眼泪，对妈妈说：“别这样说，我是你的儿子，照顾你是应该的。”
任凭妈妈怎么说，我就是不肯收她的钱，妈妈急了：“我已经没有气力跟你说了，我死了之后你会想我的，你把钱拿去，置点家具也可以，也算是为娘的死后给你留的一点纪念吧！”
我无言以对，历历往事萦绕心头。我还能说什么？我的好妈妈！你留给我的东西还少吗？你待儿子恩重如山！我从小丧父，你守寡把我们拉扯成人，供我们读书，吃尽了千辛万苦，经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。当我迈开人生的第一步的时候，你就教我要“自己跌倒了自己爬”。常跟我唠叨“做人要有人格，要有尊严，一生不能做没有良心的事”，这些难道还不多吗？
我对妈妈说：“有一年，你病得几天高烧不退，胡言乱语，我吓得哭了起来。那时候姐姐出嫁了，哥哥在六指中学读书。我对你说：‘妈妈，我好怕，你不要死啊？’你听见了我的哭喊，说了一句明明白白的话，你说：‘我不会死的，我撑得住。娘会为你活着的。如果我死了，你怎么办啊，阎王也不会忍心要我的’。熬过了几天，你终于好起来了。那天，你抱着我高高兴兴地哭了一埸，任凭热泪欢快地流淌。然后对天烧了一柱香，也就从那天开始，你教我背熟了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，你摸着我的头嘱咐我：“如果有一天我睡着了，叫不醒了，你就在我的身旁给我念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，也许我会醒过来......”
妈妈听了我的话老泪纵横。我说：“妈妈，再为我活一次吧，你不能死！我不要你的钱，我只要你多活几年，哪怕是几个月，几天，几个小时！”
妈妈再也没有说什么，她很不情愿地又把钱重新塞进了被褥底下。我守在她的床边，等她静静地睡着了才离开。
我细心照顾了妈妈一个礼拜，她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，能吃能站能走。村民们都说那是“回光返照”的现象，建议我提前准备后事。只有我相信妈妈的病是真的好了。我笑着问妈妈：“您还会死吗？”妈妈笑眯着双眼，说：“阎王跟我说，他被我儿子的诚心感动了，暂时不要我了。”我笑了，笑得心里好酸好酸。
第二年春上，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，妈妈还是走了，带着终生的遗憾走的。亲友们说，妈妈临死前一直在喊着我的乳名。她走的那天我正在住院开刀，亲友们对我瞒着妈妈逝世的消息，直到我出院。那天晚上，我一个人坐在妈妈的房间里怨天恨地，欲哭无泪，苍天无眼，为什么不让我见妈妈最后一眼？她喜欢的儿子没有给她送终，也没有为她念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啊。不过，每年的清明节，我总要在她的坟前为她念一遍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，安慰她的在天之灵，也慰藉自己的思念之苦。
注：如果亲友看到了这篇小说，千万不要对号入坐，这只是一篇文学作品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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