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在路上

  从广州到武汉的火车,一路呼啸......

  陈天福无意欣赏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,他的心早已飞回到家乡。昨天晚上,他从建筑工地一回到工棚,三叔的电话就来了。最近接二连三的狂风暴雨,把村的房子吹倒了好几间,他家的那间房子,还是爷爷当年分的地主的财产,如今破旧不堪摇摇欲坠,再不抓紧翻修就有倒塌的可能。三叔要他务必赶在第二场风暴来临之前,回家把房子的事处理好。他放下电话,找老板软磨硬泡,借了2500块钱。他知道这个数远远不够,也只好回家再说。第二天早晨,他啃了两个馒头就上了火车。房子虽旧,那是他唯一的栖身之地,他不能让它垮了,再说这所房子还是父母留给他的一点念想呢。

  十二岁那年,他的父亲得了骨癌死了。白发人送黑发人,爷爷、奶奶不堪打击也在那年冬天死了。第二年春上,母亲丢下他跟一个做生意的广东人跑了,从此陈天福沦为孤儿。东家一口,西家一口,吃着百家饭长大。到了十四岁,跟着村的人,走南闯北做小工。一晃到了三十八岁了,还是光棍一条。村里的嫂子们没少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,总是有心开花无心结果,姑娘不是嫌他穷,就是嫌他的长相太寒碜了。特别是那两颗暴牙,太引人注目了,弯弯的露在唇外。

  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对不起观众,所以到外面打工的目的也是想积攒几个钱将来好整容,他不敢做太美的梦,只想娶个媳妇过日子。村支书说他是村里最后一个光棍,他结婚了社会就和谐了。那一年四川的姑娘大量涌进湖北,使好多男人结束了单身寂寞的日子,可就是没有解决他的问题。据说当时有个漂亮的川妹还跟了他半个月,后来又分手了,分手的原因都不知道。别人不是嫌他丑,要不怎么会跟他半个月。最后还是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,原来他不喜欢洗澡,那个川妹受不了就离开了他。别看他长得丑,他心肠好,勤快,在村里尊老爱幼,人人喜欢他。小时候他喜欢听打鼓说书。过了好长时间,他还会一字不漏地再把书说给别人听,他曾梦想将来长大了当个说书的艺人,四海为家,游山玩水,多么惬意。可是自从电视多了,就没有人听书了,他也只好放弃那个念头。他还有个爱好,就是喜欢看电影,比如《闪闪的红星》,里面的许多台词,他至今能倒背如流,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主人公的动作和声音。他的理想还想当个电影演员呢。他知道自己的缺点,要想当演员那是天方夜谭,还是整个容,讨个老婆现实,免得社会不和谐。

  火车缓缓驶入了武汉,窗外的高楼大厦一律向后倒,陈天福觉得眼花缭乱,他转移了视线,看着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人发楞。

  那人西装革履,头发梳得油光水滑,踏不住苍蝇。戴着一副粉红色的眼镜,镜片薄薄的。陈天福觉得怪,这个人一上火车就一直盯着自己,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,他想发火,又找不到借口。心里想,要看就让你就看个够吧,我又不是什么美女。

  这会儿他跟他对上眼了,两人的眼光都死死地盯着对方。

  陈天福不屑地扫了那人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假装睡觉。

  “年轻人,哪里人啊?”那个人用皮鞋尖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脚后根,算是打招乎,并用普通话问他。他睁开眼,也用普通回答:“武汉人。”“在哪打工。”“在重庆。”“一个月能挣多少?”“不多,一二千吧。”“读了几年书?”他要了个面子说:“十二年。”实际上小毕业就辍学了。“想不想跟我干活?”“你是干啥的?”“我是导演。”他觉得诧异,瞪大眼睛问他“那我跟你去干什么?打杂?”“我们多的是打杂的,你给我们当演员。”陈天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当演员?”“我是当演员的料?别拿我开心。谁知你是干什么的?”他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,问:“搞传销的吧?”那个伸出一只指头,在他眼前摇晃了几下:“NO!”又打开提包,把身份证和相关证书给他看。他是一家电影公司的导演,姓王,目前正在物色一个反面演员,跑了很多地方没有中意的。当他一上车就看中了陈天福。陈天福当时手指挟着一只烟,他要紧不慢地抽着,眼睛望着窗外若有所思,吐出的烟圈一圈套一圈,慢慢向耳后飘散……,他的表情,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感,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。他的脸上又堆满了沧桑,在那浅浅的笑意中又好象隐藏着重重杀机。特别是那个依窗伫立的侧影,比网上红极一时的犀利哥更显性格魅力。当然这一切与他的那个暴牙是分不开的,如果没有他的暴牙相衬的话,那他怎么也打动不了王导演。当时王导演一看心里就拍板了:“就要他!”他对陈天福说“如果你同意的话,下周一到我们公司找我,给你一个试镜头的机会,通过了,你就是我们的签约演员,比你在外地打工强百倍。”“真的假的?我这形象能当演员?”导演见他的普通话也说得标准,十分满意,拍着胸脯,说:“我说行就行,去不去?爽快一点。”“去就去,有什么了不起的,谁怕谁呀?演员不也是人做的吗?”导演哈哈一笑:“痛快!”给了他一张明信片,让他三天之内到武汉海天电影公司找他,他会等他来。

  陈天福象中了头彩,高兴得不得了,一到家就把这件事对三叔说了,三叔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,说:“你长得象个猪不啃的老南瓜,还想当演员,我的脚没有长耳朵。那是别人忽悠你的,还当真呢?这几年在外头白混了?”陈天福也不管他信不信,反正他信。天气预报报道,风暴来临还有两三天的时间,目前当演员的事是大事,修房的事缓一缓再说。第二天上午,他理了发刮了胡子,下午又到人民医院把那两颗暴牙给拔了。还为自己买了一套西装,一条领带。

  第三天的上午,陈天福坐了两个小时的公汽,到了武汉,按王导演提供的地址,早早地赶到了那家电影公司。导演的办公室在十八楼,他看时间还早,上班的人还没到,就站在门口等着。这时老天爷下雨了,越下越大。他望着窗外的雨点敲打着梧桐叶。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:他在长江边的梧桐树下正和年轻漂亮的女演员演爱情片子。当他牵着她的手的时候,有一种触电般酥麻的感觉!真浪漫啊,他接二连三吻了她三次!她半推半就,任凭他的唇和她的唇重叠在一起。“哎!你来得早啊!”导演在喊他,把他从梦中惊醒。导演挟着一个黑皮包,用手扶了扶眼镜框,热情地跟他打招呼。过了片刻,导演突然诧异地指着他的脸问:“你的那两颗暴牙呢?”陈天福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拔了。”导演不解地问:“为什么要拔了?”陈天福说:“我觉得拔了形象好一些吧?”导演一摆手,失望地说:“乱弹琴!瞎搞!跟你明说吧,我就是看中了你那两颗暴牙才要你的,你真是!唉哟,多好的个形象哦,硬让你给毁了。”

  导演对他说:“如果你不拔牙的话,你的那个气质和形象简直是全国独一无二,演反面人物最好不过,从解放初到现在,一直没有遇到过象你这么好的形象。可惜啊,可惜!”最后导演说:“对不起啊,你请回吧,我们不能用你了。”陈天福怏怏地离开了十八楼。

  回到家,他的房子成了一堆破砖乱瓦。雨越下越大,越下越密,还挟着沉闷的雷鸣声。他站在雨下,仰望着天空,任凭雨水和泪水在眼窝旋转。他的行李箱被埋在了瓦砾中。他想到三叔家里给他们道个别再走,一想觉得没有必要,那不是去找骂吗。他又一头又扎进了雨幕中,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。走了不远,他又停下了脚步,回头望了一眼这块生他养他的地方,这块曾经让他做过很多梦的土地。于今,他的梦在哪里?在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