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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
  吐雾吞云 书生沉湎染烟癖
  倾家荡产 商店衰微降灾星
  
  秋风瑟索,将树上已经枯黄的树叶,抖落在小院子里。天空云量很多,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大地,显得很阴暗。虽是下午两点钟光景,却像是黄昏时刻。
  院子里一片寂静,一幢并排三间的瓦房,偶尔有几个人进进出出。那是乡村小镇上的一家鸦片烟馆。中间的房门半掩着,里面靠右边对摆着两张床位,被子叠成三层的长条形,那是供烟客躺着吸烟的。床中间摆放着一个长方形半新不旧的搪瓷茶盘,里面盛着烟枪和一碟像鸭子屎的烟膏。还有用来烧制烟泡的烟灯,冒着不大的蓝色火焰。山威先生斜躺在床上,手里捻着一根只有铁丝粗细的铁钎,漫不经心地翻转着,正在烧制烟泡。片刻功夫,就将已烧制好的烟泡轻轻地按入烟枪的葫芦里,对着烟灯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吸起来,一股诱人的特殊香味,弥漫在小房间里。
  山威先生不过是三十刚出头的人,一对无光彩的眼球,镶嵌在深陷的眼眶里,两绺稀稀的八字胡,挂在一口黄牙的嘴唇边,看上去像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子。一领半旧的长衫,睡得满身皱褶,还带着一股焦糊刺鼻的烟味。
  鸦片的价格很昂贵,一块银元只能买四碟鸦片烟膏,抵上一斗米价。山威先生每天至少要耗费一块银元,多的时候,一天要耗费两块银元。算起来,一个月要花销五十至六十块银元。山威先生本人没有什么生财之道,完全靠父亲在镇上开的一爿小杂货店,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和供他抽鸦片烟。那年头,通货膨胀,商品早晚时价不同,还加上莫名其妙的苛捐杂税,本小利微,怎经得起这样的折腾。眼看柜台上的货渐渐空了,直到最后撑持不住,不到两年时间,就被关门停业了。虽然他父亲苦口婆心,甚至是哀求他戒烟,可他嗜烟成癖,怎戒得下来呢?两老因怄儿子不成器、不争气,加上贫病交加,不到半年,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了。
  山威的妻子李小梅,是庄户人家的姑娘,十八岁嫁给了山威先生。那时,山威先生还没有染上抽鸦片的毛病,初婚时,小两口相濡以沫,恩爱有加。她本没有文化,婚后跟山威先生学着认识了一些字,结婚两年后,又生了一个胖小子,公婆做生意,小梅养猪种菜,祖孙三代聚居一起,倒也和谐美满。
  杂货店倒闭以后,公婆撒手而去,山威先生又不会持家,家庭重担就必然落在小梅肩上了。家庭没有一点经济来源,坐吃山空。小梅只好在小镇上替人家洗衣服度日。即使有些穷困,仍然以金子般的心对待丈夫和儿子。煮饭的时候,水一开锅,她就用锅铲把米往锅前一推,前面蒸出的是饭,后面煮的是粥,自己吃稀饭,丈夫和儿子吃干饭。
  这一年,天花病流行,传染起来飞快,不幸的是儿子也难幸免,起先是发高烧,满身红斑点,两天后就变成一个个像豌豆大的水泡,不吃也不喝。小梅按照别人的说法,这是娘娘来了,必须买一座红纸糊的小桥,在家里供奉一天,然后送到门前烧掉,这叫“送娘娘”(迷信说法)。但几天不见好转,并且越来越严重,高烧有增无减,不到一周,便在小梅的怀中夭折了。小梅哭得死去活来,她边哭边诉说:“我怎么这样命苦啊!”山威先生在一旁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,“唉”地一声长叹,什么也没说了。
  经济无来源,给山威先生吸食鸦片带来无比大的压力,愁柴米油盐也给生活带来了无比的压力。有一天,他带着极大的惶恐和非常尴尬的神情对小梅说:“我……我……想将杂货店的铺面和……和几分菜地一齐卖掉。”越说声音越低沉,几乎快到听不见的程度。小梅半晌无语,因为她处于两难境地。不卖吧,他的烟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;卖吧,今后怎么生活?最后还是慢吞吞地说:“店铺卖了,在哪儿栖身呢?”“我住猪圈,你住娘家。”山威先生终于鼓着极大的勇气说出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话。小梅似有几分明白意思,问道:“那我俩……”还没等小梅说完,山威先生接过话头:“这很简单,我这里有个字据,这不是休书,以后各走各的路。”说着,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据,当面念给小梅听:“余无力养活妻室,甘愿让其离家,再嫁与否,悉听其便,余无权干预。”下面是山威先生的签名画押。小梅听了,如雷轰头顶,一时说不出话来,眼泪情不自禁地潜然落下。踌躇一会,颤抖着双手接过了字条,回房哭泣去了。

创建时间:2018/4/1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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